单位文秘网 2021-10-11 08:12:10 点击: 次
“我完全没有想到,我的家族还有我的身世之谜,会和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得那么紧密。我也没有想到从我的祖祖辈辈传到我身上,会有那么多的线索,那么多的故事,那么多的纠结,那么多的坎坷。”拍摄的最后一天,易中天对着镜头说。
18天的旅程,易中天从父亲母亲一直寻到十八代祖宗。虽然他知上下五千年,但对于自己的亲人,他知道的并不比我们多。
易中天是我调查的第二位嘉宾,之前调查过另外一位明星的家族故事,两个月处处碰壁,查得我奄奄一息。核心档案找不到,你不清楚它是根本没留存于世呢,还是你没找对?要不要继续寻找?什么时候该停下来?
像个无底的深渊。
查找的艰难,挫掉原本不大的兴趣,想“开溜”了。
我明白“个人的历史组成了国家的历史”,个人的故事、体验独特而珍贵,但是对于其他个体而言意义在哪里呢?
没等想清楚,我这位只跑过400米的选手,就被扔到了马拉松跑道上。
调查5个月,拍摄18天,后期5个月,成片1个小时46分钟。
2013年12月5日,易中天参加完活动,回到酒店,他的寻根之旅正式开启。
在他回到房间之前,我们告诉他,“等会儿有人会给你传一份资料,跟这次寻根有关。”
“唰……唰……”昏黄的灯光下,一页一页的名单从传真机里出来。
第一页,他没看明白,以为是家谱里记录的去世的族人,拿到第二页就懂了,“死亡日期”那栏显示,所有的人死亡于同一天。从特写的镜头里可以看到,他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,立即扭头去看第三页。
传真机不紧不慢地往外吐,第三页还没出完,他着急去拿。镜头上看到拿传真的手有些紧张,触到,没拿住,再触到,还没拿住。那一页已经不是名单了,是用黑色的粗笔手写的几行字:
“易老师您好,
这是一份死亡名单。
他们都是您的亲人。
他们几乎都死于一夜之间。”
接下来,他拿起了笔,边看边划,记下了死亡者中最小的1岁,最大的71岁,有的兄弟几个被杀,有的全家灭门。
“名单里面,整整齐齐地一排‘易’,后面有个空格,‘易 某某’‘易 某某’”,他看得非常仔细,这小小的空格是最刺激易中天的细节之一,“我们是个小姓,这么多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,竟然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。”
这是本片的第一场拍摄,是引导嘉宾进入状态的关键。如果这场戏跑了,他对节目组的信任和投入程度会打折扣。
易老师研究历史,常年浸泡在故纸堆里,写过好多书,擅长讲故事。什么样的历史材料能触动他?用什么样的形式呈现合适?拍摄前,我们做了研究,易老师喜欢看悬疑小说,他写作的过程是“像侦探一样去破解历史谜团”。在步入祖辈的人生之前,出示的第一份道具要让他从喧闹的“富豪榜”中沉静下来,引导他像侦探一样去“破解自己身世的谜团”,所以这份道具要准确有力量。我们选择了“死亡名单”。
接下来考虑的是,这份名单上保留哪些信息,什么時候给他,谁来给他,怎么给他?
名单上可以只有姓名和年龄,可以由我们或者历史学家直接出示,可以电子邮件给他,可以在去营田之前给,也可以到了营田之后给。这些方式都可以让他接收到死亡名单上的信息。
但,这是一个真人秀节目,观众想看的是嘉宾的态度和反应。其他设想,嘉宾看到的信息和他的反应无法准确、充分地展示,所以我们选择了传真的形式,可以同步“观看”。
你可以清楚地看到第几页纸让他的肢体语言有了变化,哪个信息让他有所触动,他是好奇还是紧张。
在动身回老家之前看到,是为了激发易老师本人去寻找答案的动力,也让观众有兴趣把这个故事听下去。毕竟,在做这个项目之前,我也有过“别人家的事,跟我有什么关系”的心理。
但,故事是人人都爱听的。
对于嘉宾而言,这个设计是成功的。
易老师重视考据,他想知道这份名单的出处,更想知道这场惊天大案是怎么回事,他们家又是如何幸存下来的?
易中天在拍摄之前,就表达了对外公的好奇。
“听说他做过律师,隐约觉得自己能言善辩应该像外公,因为父亲寡言,连普通话都说不来。”他对这位没有见过面的外公有种莫名的亲切。
但他说:“母亲去世后,我去问小姨,可小姨连他父亲的名字都不知道。听说外公去世早。”
联系上易中天的小姨周瑺君,在电话里说起过去,她感到不安,“习惯性地看看门关上没有,怕有人听见。”
时代的疤痕,被不经意间瞥见。那么多年过去了,它还在,刺眼而让人心酸。就是这个细节,让我忘记了目的和意义,想帮她找点儿什么回来。
我去了她家。周瑺君85岁了,眉眼干净,声音清澈,桌子上摆放着一张杨绛的照片。她告诉我,那个年代父女之间基本没有交流。七八岁时因为抗战逃难,就和爸爸分开了。逃到半路,得知他因肺结核病逝的消息。只记得人家称呼父亲“策公”,后来她填表的时候就填这个。
到了人生的这个阶段,她对自己家族的故事很有兴趣。但邀请她参与节目拍摄,被谢绝了。她坚持不公开发声,还是有所顾忌。
那个时代,从电影、小说中了解一些,能体会她的忐忑。
这次调查,我找到“文革”时期的两份档案,亲手触摸跟听故事的感受完全不同。那些薄薄的发黄的纸页,显现出变形的面孔,扼紧的喉咙,徒劳的挣扎,无底的恐惧……它让我胸闷恶心,坐不住。拿了档案挪到窗户边,借着一点光一点风,站着看完。
后来,通过周瑺君的弟弟,联系到周家在湘潭的族人,找到了一部分家谱,知道了她父亲的名字以及家族的背景信息。
拍摄前,我们带周瑺君进入北京第二实验小学,确认当年住过的房间。
离开76年后,周瑺君第一次回到自己童年住的地方。冬日的晴天,八十多岁的老人站在空空的院子中央,环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,手指抵往下巴,咬着嘴唇,哭了。
其实她就住在距这里10公里的刘家窑,早想回来看看,学校为了安全,谢绝参观,她也一直被隔在外面。
这里曾经是熊希龄府,她的母亲是熊希龄的内侄女,她出生在熊府,童年也是在这里度过。直到1937年抗战后离开。
她手里拿着六七岁时在这里拍下的照片,找当年拍照的台阶。 “这个走廊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,我记得那时候我跟姐姐住最右边的房间,弟弟住另一头。”她说,“爸爸患肺结核不能跟我们接触,每天晚上回来后,会敲敲我们的窗户,冲我们笑笑。但是他一定是先去弟弟那边。”说着又一阵哽咽。
熊希龄,易中天是知道的,民国第一任民选总理,著名的教育家、慈善家。易中天在曾祖父的书上看到熊希龄的题字已经很惊讶了,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的母亲曾在熊府住過8年。
他妈妈生前从没提过,他的小姨也不会跟他说这些事。
在熊府住过的亲人在海外的、去台湾的多,在那个年代,不知道这些,也许活得更理直气壮些。
周瑺君也没问过母亲过去的事,年轻时在外面上学、工作,结婚后在另外的城市生活。再后来,“文革”来了,父亲那些说不清的过去更是被刻意遮蔽。
我们辗转查到资料,给她看父亲那张律师档案卡。上面写着,她的父亲叫“周诒铣”,字“泽光”、“策公”,毕业于“湖南公立法政专门学校”,“1923年加入北平律师公会”。她看完这张表,表情很复杂,抬起头,说“这下我踏实了”。
本想以周诒铣为线索,做民国时期律师的故事,但因为他去世早,查到的线索连不成片,织不成衣,只好做了背景信息。
节目播出后,周瑺君打来电话,说朱家(母亲一脉)和周家(父亲一脉)的很多亲戚看了节目,主动联系她,想一起寻找家族故事。
易中天的家族逃过的那起劫难,从网上查到叫“营田惨案”,是第一次长沙会战的序幕。
那次战斗“国军英勇抗敌,伤亡惨重,村民超过三分之一被杀害”。
当我去了营田,找到了营田惨案幸存者,了解到更多,历史的真容让我无法招架,情绪由悲愤变得复杂。
“营田”这个名字来自于岳飞,他曾在此安营扎寨、垦荒拓殖。后历经衍变,这个洞庭湖、湘江、汩罗江交汇的地方,从一个十几户人家的渔村演变成繁华的集镇。营田镇走过了4个朝代的历程,易氏家族也在此繁衍生息四百多年。在1939年9月23日那天,有“小南京”之称的营田镇,化为废墟。
“那天凌晨,听到了天空有响声,我就爬到房顶上看。后来知道那是信号弹,黄绿两个颜色的,很是漂亮。老百姓都没见过,以为是烟火,还跑到跟前去看,结果全部被杀。”
89岁的易中坚,是营田惨案幸存者中最年长的一位,易中天应该叫他堂哥。
1939年夏天,国军在营田镇驻扎。听说这里要“走兵”,谨慎些的老百姓开始外逃。“辛苦了几代人置办的家业,不是说扔就扔得下的。”易中坚说。他家曾经是营田镇的首富,开着当地最大的一家杂货铺“大华昌”。
易中坚的父亲舍不得走。于是,他们家分了两拔,妈妈带着弟弟在营田惨案前半个月离开家,父亲和他留下来守店。还有4天就是中秋节,“大华昌”有一船货刚到码头还没卸,刚刚雇到的几个帮手还没开始干活。
看到杀人,易中坚当时就被吓得在房顶上下不来了。“有人在喊‘日本鬼子杀人了!’那个时候大家才知道日本人是要杀人的。”
这个说法,把我惊着了。“你们之前不知道他们会杀人?”
“不知道。以为像土匪,只抢东西。” 他说,“之前看到过日本人的船只在附近转,大概是打探情报的。不像传说中的魔鬼,红头发绿眼睛,他们跟我们长得一样。镇上有个穿长衫的私塾先生,日本鬼子进屋了他都不躲,他认为日本人不会杀读书人。结果被刺刀捅死。”
老百姓对战争没有认知,驻守的国军也心存侥幸。
他们提前半年就在当地布防,河里布了铁丝网,通向营田街市的大道上,每隔两三米挖一个深坑,阻碍日军交通。那天晚上有渔民看到日本人上岸去国军团部报信,他们不信,说人家造谣,扰乱民心,给绑了。然后,继续打麻将。
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存放着大量的军事档案,历史的现场就在里面。
国军第95师在给第九战区司令薛岳的战斗详报里写:
“本军此次沿汨罗河南岸及湘江东岸防御,其中营田附近为汨罗河与湘江汇流点,湖港复杂,因恃有障碍,认为敌即由此登陆,决非主力,未彻底形成有力重点。”
“不到十二个小时,营田沦陷。我军伤亡惨重,附近村民被杀数千人,……有人被剥皮。”
历史学家对易中天说:“如果了解对手,不轻敌,也许这起惨案是可以避免的。”
易中天对“轻敌”反应很大,他说自己“无一日敢懈怠,无一事敢马虎”,就是知道轻敌的后果很可怕。
日军登陆后开始了残忍地屠杀,登陆的那个村庄除了一名壮年侥幸逃脱外,全村被杀光。
日军方面指挥这次战斗的是冈村宁次,他派出了王牌部队第11军第3师团上村支队突袭营田。第3师团是日本最早成立的新式陆军之一,几乎参与了所有日本近代的重大战争,包括甲午战争、日俄战争、西伯利亚出兵、山东出兵等,是唯一一支从开战到投降一直在中国战场作战的甲种师团。
易中坚被父亲拉着就跑,一直跑到离家三十多华里一个叫“九雁乡”的地方,躲了半年。
这起家族惨案,易中天曾经略有耳闻,他不知道自己家为何得以逃生。得到答案并不复杂,但他从来没问过。像他说的“以前不敢说,现在没时间问”。
易中天家族因为二爷爷受过现代军事教育,幸免于难。逃生后的第一个春节,全家在蓝田拍下了那张合影。75年过去了,照片上被抱在怀里的孩子也已不在人世。幸运的是,易中天九十多岁的姑姑,头脑清楚,表达流利,她把故事可以讲到全家在二爷爷的指挥下逃出。
当我们仔细查找二爷爷的信息,发现他是指挥战斗的冈村宁次的师兄时,傻掉了。更吃惊的是,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校友们保存下易甲鹇的一份一百多年前的作业。
而易甲鷴的后人,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,不知道他的故事。
地址:https://www.kgf8887.com/show-209-95448-1.html
上一篇:CIO的三大法宝
下一篇:善理性宏观思考的刘心武
版权声明:
本站由单位文秘网原创策划制作,欢迎订阅或转载,但请注明出处。违者必究。单位文秘网独家运营 版权所有 未经许可不得转载使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