单位文秘网 2021-10-12 08:15:21 点击: 次
风吹石头滚上坡,
母亲生我再生我哥哥(guo),
老爹叫我婆家去报喜,
又见外婆生下我的大姨嫫。
以上这几句颠三倒四的言词,是从一个叫鲁底保的彝家汉子口中说出来的。 这位彝家汉子,不但是一位能说“反话绝话”的高手,而且也是一位随口编词、尤其能够编织男女恋词的天才。
他叫鲁底保。自称山里人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天,我因搜集民间文学“爬”进深山,不经意地认识了他,被他带到家里,成为他家的客人。第二天,我又随着他去“撵山”,获得一只约重40斤的獐子, 我们把猎物扛到家。他父亲见了,喜得连声说:“哦哟,哦哟哟,哦哟哟哟!”乘着高兴,老人家吆来几个汉子,大家七脚八手,将獐子剥了皮,剖肚开膛,放在铁架子上,整个地推入火中炙烤,说是要吃“火肉”。一会,浓烈的香味便溢满堂屋。大家边吃边喝,很快融入香与辣的高级别境界之中。
乘着酒兴,一个汉子请求他父亲唱一段“亘古”。这提议,正合我意。我当即拿出录音机,准备录音,紧接着,他父亲就亮开了喉咙唱将起来——
“呃,我的兄弟哟/我的小辈哟/呃节玛( 太阳)落下山了/烂帕玛(月亮)升上天了/疙瘩火尼别别(红彤彤)了/拖白姆(夜间出没的鸟)叫起来了/我要唱让门拜(爱情)的歌了/我要唱让门拜的调了……
“得啦得啦!”我没想到,鲁底保会突然打断他父亲的歌音,忿忿说道:“哪样‘让门拜让门拜’的?我的‘让门拜’死了嘛!小娃也死了嘛!你这种调子我再不要听了!”他这么一说,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,因为他才20岁的妻子,在两年前生孩子难产而死,似也觉得这种专一表达男女爱情的古歌,不太合适此时当着他的面唱下去了;正不知如何“圆”了这场子时,他情绪一转,就对我唤道:“大哥,我不会让你白来‘山头上’一趟的;把你手中那个录音机移到我嘴边来,我要亲自向你表露我自己作的‘东三黏四’调;告诉你吧,大凡听了我这调子的,可以说都会发笑。”继而,他双手把解开纽扣的外衣往后一甩,没征得全体人同意,就高声吟颂起来——
我小哥,本姓白,从小最爱侃天白;
左侃白,右侃白,山长水远都侃白;
侃得旱地长谷子,侃得水田长玉麦;
侃得满天黄灰冒,飞沙走石了不得……
哦,这像是韵白快板,也有宋代话本《快嘴李翠莲》中主人公开口就是“韵白”的味道 ;然而那主人公李翠莲是正话正说,如今这个鲁底保却是正话反说,后者显然搞笑的元素增加很多;说白了,他就是要让惊人的言词博人一笑,从而达到贻笑大方的效果。接着,他又很得意地说将起来——
说侃白,就侃白,
现在正式侃馊白,
小猪仔生下三天就吃得,
小马驹生下七天可以骑着下百色;
用粗糠搓绳子,
结实的了不得;
以豆腐渣绑“弯担”,
犁地拉车都能到天黑……
“行了行了。”正当他说兴正浓之际,他父亲急切地阻止了他,指责他尽说些“东三黏四、麻皮沾不着豆秆”的疯颠言词,一点儿也不正经。
可是,这个鲁底保却认为,当着我这县上工作同志的面,他老爹没有给他面子;好歹老人家也知道,方圆团转的乡亲都爱听他这么说词的。再说了,过日子嘛,莫非张口闭口都要一本正经才行呀?就不能够换一个角度,以娱乐的方式抒发一下情怀吗?“哼哼!”他一口气喝下满满一钵头酒,撂下碗,气冲冲出了屋。
我冲到门口也没拽住他,看着他融进了银灰色的月夜里。静幽幽的寨子里,顿时传来声声狗吠之音;西山之巅,有颗星星一闪一闪的,就好像少女那明亮的眼睛……
我被鲁底保的父亲唤醒,揉揉眼问:“大爹,哪样事?”
老倌儿就说:“我儿子不在了,他连铺盖都搬走了,白马也不在了!”
我大吃一惊,连忙穿衣起床,问他会到哪里去呢?当时,我还见老倌儿布满皱纹的脸面非常忧郁,两眼更加深凹、浑浊;火塘边,鲁底保的母亲已泣不成声。
“昨晚上,他赌气撂下碗出去,就一直没回来?”我问。
“回是回来了;可已是深夜。自从他婆娘生小娃死了,他的脾气就古怪起来,经常发牢骚。今天去撵山,明天去赶街,一去就是两三天,而且爱说爱唱那些‘东三黏四’甚至流里流气的词曲,爱跟坝子里一些汉人朋友‘染花猫脸’搞节目演唱。昨街子,他还跟我索要卖牛的五百块钱,说是要下山去找汉人学手艺。我没给他。他赌气就走了,前天晚上才和你一起回来。咦,”他又对老妇人说,“快去瞧瞧,那笔钱格还在。”这时,他颓然坐下,点燃了辣烟。
“纳天底尼奴(传说中造人的神)啊——”,老妇人慌慌张张从篱笆楼上下来,用民族语告诉老倌儿:“钱,麻着(不在)哦!”
老倌儿叹叹气,无可奈何地说:“这个喂豹子的;他当真偷了钱,走了!”
一时间,老妇人哭的更伤心了。
门口,浓荫密布的老树上,传来了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,老倌儿蛮有经验地认为:不远处有人来了。他出屋迎客人,我也跟出屋。
太阳还没升到山顶,小寨子还弥漫着乳白色的岚雾,十几米开外,依稀得见一个穿红戴银的丫妹(姑娘)披着天然的轻纱,担着清水过来。丫妹来到我们跟前,先与鲁底保的父母打了招呼,又对我赧颜一笑,竟自舞着窈窕的腰肢担水进屋。
堂屋里,荞菜花一样的丫妹用民族语和两位老人交谈。我听不懂,只好抱着手干瞪眼。
他们的民族语说过之后,丫妹又挑水去了。俩老喜滋滋地跟到门口,目送着这个丫妹又披着轻纱而去。
我问俩老:“这个姑娘是谁?鲁底保哪里去了?”
俩老那饱经风霜的脸上,时而气愤,时而自慰,好一会都没说出话来……
之后的三年里,我一直惦念着鲁底保,却苦于听不到他的消息。终于,我随着县里检查山区小学教育的同志去了那一带,总算见到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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